光不镀

【瓶邪】应如是

(食用说明详见首章)
(2)相思
【我的心脏其实一直在跳动的。只是我麻痹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听不见他。】
by 吴邪
胖子眼睛一瞪,盯着张起灵老半天缓不过来。“我靠,小哥,你想起啥来啦?”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忍不住去揉弄自己的眼角。“差不多全部。”他闷闷的回应。失忆的感觉就像有一扇门把自己和过去隔开了,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撬不开门上那把锁。现在这把刀就像是专门配置的钥匙,轻轻巧巧的一转,那门就猛一下开了,里面的往事像洪水泛滥一样淹没了张起灵的头顶。他一时缓不过神来,感觉这样想起来一切显得突兀又痛苦,但现在不是瞎矫情的时候。
“吴邪去哪儿了?”他问。
“嘿呦你们俩也是的....脑子刚好就想双宿双飞了。”胖子撇着嘴贫,“天真小同志应该是去西藏了,不成咱去香巴拉给找找,他貌似要去那破山沟沟里见人。”
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毛。吴邪现在的处境应该不怎么安全,汪家和张家都想抓他。张家是希望用吴邪来当把柄稳住自己,汪家出于什么目的张起灵猜不透,但应该和老九门以及吴邪手上的东西离不开。
“直接去墨脱。”张起灵想了几秒钟,他转身去看胖子。“准备东西。去找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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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跟在鸿玄大师身后,穿过喇嘛庙长长的听佛堂,向坠着红棠花绸缎雕着众佛普渡纹理的大殿深处走去。
“去拉萨的路不好走。”大师在堂廊尽头的壁画前停下,告诉吴邪,“那是我们朝圣的路,每一个藏人的灵魂的归宿。去那里的路很漫长。”
吴邪面上笑眯眯的,他不经意般理了理自己暖融融的白领子,眼睛直直盯着那幅壁画看。“这画的是什么佛?”
鸿玄大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壁画岁月久远,已经有些斑驳暗淡。但是一笔一画清明细致,带着藏人和喇嘛最典雅古朴的艺术特征。“三尊佛。过去佛,现世佛和未来佛。”大师回答他。
“不重新刷一遍色吗,这颜料层貌似要脱落了。”吴邪低声问,他的眼睛着迷的顺着画上的莲花座仔细端详,“未来佛是哪一位?”
“这壁画是庙门初建成时就画上的,请了一位现已西渡的大师。画上沾染了佛气,不便用染料浊染。”鸿玄大师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使四周愈发显的空旷,“未来佛即弥勒菩萨摩诃萨(Maitreya),是释迦摩尼佛的继位佛。”
“喇嘛庙用黄土和泥水砌成,表层刷过赤色的粉漆。听佛堂内间的墙壁都是由挑选过的檀木拼接来的,也不宜多次染色。”他带着吴邪从旁门出去。阳光透过云隙洒下来,将墨色的瓦檐勾勒成青铜的色彩。殿堂门口墩着两尊麒麟瑞兽,虽和吴邪记忆中的纹身不太像,但眉目间那股肃杀威严的气势是相似的。
他们绕过后堂,拐进一条斑驳的小巷。两边的红墙被风蚀的坑坑洼洼,地上的石板砖缺了一块儿,积淤了昨日消融的雪水。
“你若是执意,我也不好拦你。但你要记住,”鸿玄大师留吴邪在巷子口等候。他拐进其中一扇宽木门后,声音隔着土墙飘出来,“你身上淤气重,总消伴在福瑞之人身侧的好。”
吴邪盯着巷口的两尊麒麟看,他感觉那神物也在透过石珠子眼睛看自己。他不知不觉就愣了会儿,嗓子依旧不太舒服,新生的嫩肉被领子捂得严严实实,现在给钻袖口的凉风一吹,竟酥酥痒痒,怪难受的。他憋了会儿气,才又说,“我觉得自己命挺大的。翻来倒去死不了。”
大师没出声儿。他稳当当慢悠悠地从门槛后头跨出来,手里拎着一串朱红的链子。“就当你我有缘分,我护你一程吧。”
鸿玄大师把珠子递给吴邪,吴邪缠了三圈儿戴在手腕上。“怎个缘分啊,”他笑道。
鸿玄大师也笑。他纯色的眼神从一旁的石麒麟上折射到鸣钟塔的塔尖。“每一天,有很多从天空里飘向西藏的灵魂。他们或是将逝的,或是已逝的,腐朽的躯壳散落在人世间,纯净的灵魂被佛祖揽入臂怀,做恶事的则被罗刹们押进地狱。我每日醒来,耳边凡尘的呼鸣声悲戚或欢愉,我于是尽我所能的超度他们。”
“但我终究留不住他们。”鸿玄大师慢慢的向前走,阳光明亮起来,佛塔里隐隐有了吟经的声音,“我从没遇见过一个濒死的躯壳,同时伴随着一个鲜活的、昏黑的灵魂。”
“你是从罗刹那里被遣返的魂魄。菩提萨埵垂怜你,于是你活下来,并成为了特殊的那一个。”
“你将从这藏地里发掘出什么。”
吴邪用手掌摩挲那珠子。它们冰凉光滑,像一串规整的水晶,“我能发掘出什么?”他问。
两个人走进了佛院的正道。四面没有人,鸿玄大师低声和着那些吟诵声咏唱。
“你想要发掘出什么?”
鸿玄大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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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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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盯着火车卧铺上方的塑料天花板。轰轰轰的声音好像放大了在耳边乱撞,张起灵选择性忽视了它们。
他开始沉默着缕清自己的记忆。
吴邪,他在胸腔里沉沉的念一遍,感觉到心脏在随着这个名字震动。他大抵从满嘴跑话的王胖子口中了解到了吴邪近十年的处境。实际上王胖子也没在吴邪身边呆多久,他所了解到的都是解家小九爷所说。但不外乎是吴邪变了很多,剃了个光头,不招人疼了,鸡贼鸡贼的一类。
张起灵很难想象他记忆里江南水乡般韧性柔和的年轻人会是怎么个鸡贼法,事实上他根本就想不出王胖子口中那个吴邪该是什么样。就他的记忆,吴邪应当是个温润心软的小商人,守着自己想守候的,笑起来干净又招人喜欢,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显的蓬勃而且灵活。
他隐隐有些茫然。
是不是自己错过的太多了?
他想。
然而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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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跟在四个小喇嘛后面沿着公路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葫芦瓢,发现来西藏这些日子没怎么剃头,已经有一层青茬茬的短发长了出来。
最前面的一个小喇嘛停下来,艰难地说着汉语,磕磕绊绊手舞足蹈的告诉吴邪已经到了高速休息站口,大师托人借的车就在加油站那儿停着呢。吴邪把车牌号记下来,向几个小师傅道谢后便独自向分叉口走去。
他手腕上绕着那串红彤彤的佛珠,随着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着他的腕骨。远些的山坡上撑着零零散散的神番,风一吹就鼓起来,红白蓝绿黄的小锦条猎猎作响。天又蓝又亮,正午时分的太阳火辣辣的烧着,一点儿没有入冬时的寒意。
吴邪很容易找到了那辆车。一架老款越野,车身上刮刮蹭蹭的掉了不少漆,门底下还粘着雨天山路两旁的淤泥。他掏出车钥匙解锁,进去翻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大师托人留在车里的钱。他大约数了数,不到三千,但这会是一个老僧人最大的诚意。吴邪原本估摸着自己大概需要一天多时间才能到拉萨,现在加上拖拖拉拉的身体,这段路程会显得只远不近。在和接应自己的伙计碰头之前,这两千多块钱就是自己的伙食住宿费。
他下车去买了足够的矿泉水、高热量巧克力和速食饼干,忍不住奢侈的拿了一包小蛋糕。那玩意儿甜齁齁的,还不便宜,但吴邪忍不住怀念杭州的小甜糕,干脆就拿这凑数。
他返回车上,打火开车,离开了休息站。
【你想要发掘什么?】
吴邪回答不上来。他一直把小哥当作是自己的支柱,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为了他,也因他而起。但现在张起灵自己出了青铜门,很可能脑袋空空闯荡江湖去了,再遇见不知是猴年马月。于是吴邪开始隐隐的恐慌,因为手头的事再刺激紧迫,是事情也迟早会结束。等到那时候,自己会为什么而奋斗,又为什么而活呢。
他想打开广播,又怕因为嘈杂的声音漏掉什么致命的动静。他不清楚自己坠崖的事儿有没有人知道,又是否有谁留意到他的死而复生。权衡利弊前瞻后瞩,他最终决定忍受耳畔窒息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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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吴邪在草原上一家普通的蒙古包客栈落了脚。他把大师给自己的佛牌冲草场的主人挥了挥,那藏人也了然的低价给了他一顶小蒙古包。
吴邪虽然这些年来皮肉厚实了不少,但身体状况实在是脆弱,长时间的驾驶让他四肢疲惫,但脑子却热乎乎的灵醒着。他翻了个身,鼻子早就被费洛蒙毁干净了,因而他也不知道现在这顶蒙古包里是否有十年前那般的羊膻味儿。他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屁有趣的玩意儿也没发现,干脆就从床头拉来条毯子裹上,晃晃悠悠矮下腰,出了蒙古包的小破门。
外面风大,一片宽广无垠的草场上,野草齐刷刷朝一边儿倒,耳朵边呼呼呼的响,不一会儿耳垂就麻了。吴邪抬头,今个儿是晴晚,天上半朵云都没,就一整片星星压在天幕里。吴邪盯着星星看,忍不住想起来当年进云顶天宫前的大半夜。自己当时就从小竹楼脏兮兮的窗户朝外看,脑子里想那个闷油瓶子究竟要玩什么鬼把戏,最后却不知怎的就失去了他。
风声又大了点儿,吴邪毯子裹得太草率,现在被掀起来一个角,紧接着大半块儿毛毯就飞起来了,冷风阴森森的往他内衣里灌。CNM,吴邪骂了一句,踉踉跄跄往回走了几步,嫌弃破毯子招风缠腿,干脆一松手让它随风去了。
吴邪回了蒙古包,把门关严实,总算是暖和了点儿。人不能不服老,他想,自己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长得嫩是一回事儿,底子虚又是一回事儿,现在耐不住吵经不起冻,浑身的肌肉线条可算是白练了。他翻腾半天找不着个热水壶,只好郁闷的灌凉水。那瓶武夷山从包底下掏出来的时候凉的像块冰疙瘩,吴邪感觉自己脆弱的喉咙哆哆嗦嗦,勉强往下咽。
吴邪忍不住的在心里骂娘,他现在一点儿声也不想出,喉管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不舒服。他已多次在睡梦中重温窒息时的生理痛苦和绝望,浑身抽搐,最终憋闷的挣扎着惊醒。吴邪恶意的猜测自己大概会死于这种身体记忆,一想到自己将来坟头上里一块儿碑,上面刻的是“吴邪亡于憋气”,他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休息会儿吧。吴邪想,他去地铺上躺下,卷了层被子,身体永远跟不上脑子的兴奋程度,吴邪感觉累的头重脚轻,恍恍惚惚也就浅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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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盯着车窗外的雪山看,胖子坐在副驾驶上,开车的藏族大叔不敢说话。
他一向冷静清晰的脑子现在有些混沌。
吴邪出事了。
他们接到这条消息时刚刚进藏。张起灵背着那把刀,胖子扛着行李,两个人搭上了这边伙计的骚蓝色越野----据说是吴邪买的。朝墨脱方向开出不到200公里,解雨臣的电话就来了。
【吴邪不见了。】他说,声音嘶哑,像是在地下埋了千年年重见天日的铜质弦乐器,【我的人说....去晚了一步,他给抹了脖子,翻到山底下了。】他在说到抹脖子的时候音调古怪的扭了一下,像咽了口唾沫,【我才接到消息...汪家的最后一点儿人和裘德考的人勾搭上了。张起灵,你得找到吴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外面的云飘得很快,高原地区的天空蓝瓦瓦的,映着太阳的影子,像一匹宝石色的染布。前排的胖子闷着不吭声,好半晌才憋了句话来:“小哥你别担心,小天真那命大的,自己作老半天也死不了。这多大点儿事儿啊。”
张起灵依旧有些恍神。他又发了会儿呆,才对开车的本土人说:“墨脱一带的庙多不多?”
那伙计被问得愣了一下,才操着一口夹带藏语的普通话回声儿:“没多少的,都在香巴拉那一代哩。”
“往墨脱边上的喇嘛庙走。”张起灵眼色暗了暗,“尽量靠近藏海花湖。”“嘿呦,”司机冲倒后镜招了招手,“那地方去不得呦,邪门的很呐。那附近就一门庙,鸿玄大师掌着阵法,才没有被土司娘娘收了去。你们可要想清楚呐。”
“嗨呦,就按小哥说的来!你怕啥子嘞,大不了我们给你加钱,啊?行不?就往那处儿开!”胖子拍一下大腿,身子往前窜了窜,“小哥本事大,他准有什么线索!现在找着天真是头等事儿!”
张起灵摩挲着手边儿的刀不说话。他的指尖和刀上凹陷的纹路相契合,冰凉的触感从指甲盖儿爬上胸口。
吴邪的身子会不会,也变得这般的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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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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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抬脚,迈进眼前宽敞的寺庙。
他猜测这处山庙来头不小,大约是唐朝哪户达官贵府出资修建的、与少数民族结好的联通庙门。后来岁月辗转,不知怎的就出现了几位颇有修行的法师,于是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堂。
他陌生的四下扫视,这里应该是一处偏门,倘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张起灵在院落正对着的法堂看了一圈,觉察这里是一所听佛殿。
他于是迈步离开。
沿着佛舍不同别院间的路走了一会儿,他听着了人声。
“张族长。”
张起灵微微动了一下眼角。那是老者的声音。他心里揣测三分,循着声音进了一处偏院。
老者便站在那里等候他。
“张族长,”那法师见了他,不疾不徐的垂了垂苍老的头颅,手里转动着一串红彤彤的佛珠,“贫道等候您许久了。”
张起灵眼神动了动,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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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这TM什么鬼地方。”胖子爬上车,梆一声甩上车门,“小哥你有线索了啊?把我叫回来,这给累的...哎我也是奇了怪了,小天真没事儿瞎跑个啥劲儿啊……当初说了让我给跟着,人家还不依,看这下子鞍前马后忙活的...净出事儿...”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外面的光线暗了些,风刮着车子的铁门,呼呼作响。他转着手里红彤彤的佛珠,那檀木物什倒也精致讨人,一百零八颗小拇指甲盖儿大的红木珠,最大的那颗是上乘的血丝玛瑙,下面坠着一串儿棕褐色的福禄穗。
“去拉萨。”他说,攥紧了手里的佛珠,感觉吴邪的体温隐隐约约传过来,“吴邪活着,他要去布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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